醫師專欄

以前，對於獅子魚我的觀感充其量不過是，在水族店中擁有一根根的鰭棘，是一種較為特殊與美麗的魚罷了。

真正讓我驚艷的是，某次在墾丁潛水時的不期而遇。陽光撒落在十幾米深的水中，顯得朦朦朧朧，一隻獅子魚雙鰭張得開開律舞著，觀之如水中的彩蝶，或徐行的貴婦，又如帶著羽翼的精靈，睜著骨嚕嚕的大眼打量著我這不速之客。用手撥弄牠，也不似其它熱帶魚一般驚慌游跑，或不動如山，或慢條斯理的游著，一付悠遊於天地之間的神情，令人覺得自己的動作是多麼的無聊。

此後每次至水族店，遇有獅子魚的水族箱總會駐足觀賞，但總不免質疑，動作如此悠雅如何捕魚呢？老板於是抓了條小魚放入，只見那獅子魚無聲無息的游近，算準方位，似箭般射出，”波”的一聲，小魚不見了，微小的生命化成數十顆細小水泡。雖然欣賞那魚動靜之間如處子如脫免的美，但總覺在那美艷之下，殺戮氣息過重而打消飼養的念頭。

我有一個大海水魚缸，長近二米，高度比我還高，中間擺了一塊多孔的奇岩，四週舖以白砂，有禪的味道，缸內盡是些五顏六色的熱帶魚，而飼養獅子魚則是在得知牠不見得要餵食活的小魚、蝦之後﹔剛開始時飼養二尾，每日以冷凍蝦子餵得飽飽的，雖然是和小魚”混養”，卻也相安無事，有此經驗後又引進六尾，共飼養了八隻獅子魚，經由長期的觀察，我發覺牠們的本領超出我的認知，藉由鰭棘的幫助，可以任何姿勢攀附在岩壁，甚至可長時間仰泳呢！

某日，魚缸異常的平靜，並讓人感道一股肅殺之氣，觀之，發覺八隻獅子魚各據一有利位置，而小魚們全躲到各岩洞內，不時伸頭刺探敵情，直覺的，我感到這是一次有組織的獵殺行動，這陣仗又有些眼熟呢？我想起了八陣圖，” 功蓋三分國，名成八陣圖。江流石不轉，遺恨失吞吳。”諸葛在奉節大敗東吳的陣仗可是如此？因岩洞甚小，且多而互通，心想小魚應無立即的生命危險，也就不即刻採取任何行動，沒想到隔日小魚死傷殆盡，只留下白砂上幾根骨頭。

經過三個月相安無事的”混養”，我不知什麼原因會引起這場殺戮？是獅子魚們厭倦了每曰餵食的冷凍蝦子？或是獵殺對相對強者而言是一項娛樂？佛陀割肉餵鷹，那是他發大願要普渡眾生，是大智慧、大慈、大悲，然而對那鷹而言，可曾知此舉的內涵？更別說要牠放棄獵殺的本性。

也許那獅子魚本就該悠遊於大海，豈能強制牠們吃齋唸佛？也許讓自然的回歸自然，生命終究會找到自己的出處吧！

我很愛狗，也曾經有二隻狗。
一隻是流浪犬，在郊外撿到時約三個月大，剩皮包骨，送到獸醫處梳洗、檢疫後飼養。
另一隻是純種拉不拉多犬，剛出生後朋友送的，養幾個月後，趴到我身上比我還高，雖身軀較流浪犬大四、五倍，但依入門先後，卻排行老二。
二隻狗都送到狗學校去訓練，是知識份子；當我比一隻手指頭時，狗兒會叫一聲，比三隻手指頭，就會叫三聲。
在家裡我劃了一條線，線內算是自由活動區，其餘為禁區，除了特別允許不准跨越。我回家時，經常會看到一大一小的狗影，自禁區快速躲閃回自由區，對我或舔、或搖尾、並以一大一小的狗頭緊挨著我腿部，爭相對我示好，雖然心中雪亮，卻不道破，稱讚他們一番。
不過狗兄弟們，偶兒也會貪玩而忽略了周遭安全，當在禁區內被我狗贓俱獲時，隨著我的手指一指，哥兒們會裝出無辜的表情，自動相偕蹲到地上的呼拉圈內，關禁閉，同時，我會在他兄弟兩的頭上，各擺一隻托鞋以示薄懲，這是我對他們唯一的懲罰。一陣子後，當我斜眼一瞄，兩位難兄難弟已在圈內呼呼大睡，唯一不變的是對我的信賴，還有頭頂上那未掉落的托鞋。
我想他們對處罰甘之如飴，或許是這樣可以跟我更親近，以擺脫地上那一條人為的界線吧！

誰是小孩的爸爸------陳光煒
報載，某知名電子公司人士，過世後，突然有某女子宣稱與他有非婚生子女，更離譜的是，所稱的非婚生子女，做血緣鑑定結果，居然與該人士毫無血緣關係。以婦產科醫師的觀點來看，這女子未免也太荒謬了。其實，隨著時代變遷，至門診要求醫師告知受孕日期，以確定誰是嬰兒的爸爸的女性不在少數。如果是在受孕後不久，輔以超音波推算的話，一般而言，應可估算出來。

某日，門診來了一位面貌姣好的年輕女子，
“醫師，我月經已經遲了二個多星期了。”那女子說著。
因為病歷上的資料是記錄未婚，然而對於生育年齡的婦女，如果月經延遲不來，第一個需想到的診斷就是是否有懷孕的可能。我才想試著問那女子是否有過性行為，沒想到那女子已主動說：
“我想驗驗看有無懷孕。”
不久檢驗結果出來，是陽性反應，意即懷孕了。於是我再幫她做了超音波評估，胎兒約七週大小，已有心跳了。
“醫師，我想知道哪一天排卵。”那女子突然這樣問我。
於是我就幫她估了大約的排卵日。
“醫師，你不是說七週大嗎?那依你告訴我的排卵日來算，應該只有五週啊!”那女子算是相當精明，對日子也斤斤計較，所以發現了這中間的差別。
“喔，那是我們婦產科醫師所稱的胎兒大小，是以最後一次月經之第一天開始算，但如要以懷孕後開始算胎兒大小，則一般會少大約二週，那是因為以月經週期來講，排卵約在第14天。”我笑著回答她的問題，接著我又告訴她，”其實，這也是約略的算法，真正的推算應該是下次月經的日期，往前推14天，才是較準確的。”
“醫師，我的狀況比較複雜，可以幫我準確算出排卵日嗎?”那女子對我說著。
“什麼叫做比較複雜?”我有一點不解的問道。
那女子望一望周遭，有一點欲言又止。
“沒關係，都是醫護人員，儘管說好了。”我一面說著，一面示意跟診的實習醫師暫時離開，診間除了我之外，只剩下跟診的護士和那女病患三人。
“我在你估的排卵日前後一星期，先後跟五個男伴有過性行為，到底哪一位才是胎兒的爸爸?”那女子這樣問我。
於是我要她詳細告訴我日期，我才能判斷。只見女病患不慌不忙的由手提包中拿出小記事本，一面看著，一面跟我說：
”A，x月x日，B，x月x日，……，E，x月x日。”
而我也拿起一張便條紙，簡單的做了些註記。
“A和E都不可能，因為離排卵日超過5天，而C最有可能，因正好是在估算的排卵日性行為，但B、D也有可能性，因為都在預估排卵日的前後二日內與妳有性行為，而精子和卵子均有一至二日的存活時間。”我一面說著，一邊在便條紙上的註記上指指點點跟她說明。
“那您是說B、C、D三位都有可能囉?”女病患問道。
“是的，如果要百分百確認，那只有懷孕15週取羊水細胞，或娃娃出生後，再做DNA血緣鑑定了。”我望著那女子說著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那女子一邊說著，一邊跑到診間外，把一男士拖進來。那位男士穿著西裝，有點木訥，進到診間後，一時也不知要幹嘛。
“醫師說我懷孕了。”那女子坐在診察椅上，仰著頭、嘟著嘴對那男士大聲說著。
接著對我說：
“醫師，謝謝你。”說著挽著那位有點吃驚的男士離開診間。
這男士不知是” B、C、D中的哪一位?”我心裡嘀咕著。

隔日，那女子又來到診間，這次又有一位高高帥帥的男士陪伴著。
“醫師，我不想懷孕，目前經濟及身心上撫養不起，請幫我處理掉。”那女子說著。
由於女子已成年，基本上，做人工流產手術已較無法源上的限制﹔而就我幫女病患登記手術時間時，在一旁的男士也體貼的問我，人工流產手術是否會有風險，術後需休息幾日…等問題。對於這些問題，我當然必須、同時也樂意詳細的解說。
當二人離開診間後，那男士突然回頭問我：
“胎兒多大了?”
“七週大小。”我答道。
那男士點點頭，對我稱謝後離去。
似乎這答案還相當滿意呢。
跟診護士對我吐了吐舌頭，我笑著對她說：”B、C、D中的第二個。”

做人工流產手術的那天，正如我所預料的，陪那女子來做手術的，是另一位穿著體面的男士，一眼望去頗有書卷氣息，但此時在我心中，直覺的認為他不過是個”呆子”罷了。就此，B、C、D三位本尊全都出場了，而我也不得不佩服那女子的心思深沉。

術後，第三天，那女子滿面春風的回診間複診，一切檢查均正常。
“多休息幾天就好了。”我一面說著，一面發現那女子手指頭上多出的鑽戒，好一個經濟及身心上無法撫養！反正這是私事，與我無關。
本以為這事件就此告一段落了。

一星期後----
“醫師，我想開診斷證明書。”那女子再度到診間，說著。
“要幾份?”護士小姐常規性的問道。
“兩份。”女子側著頭，望著護士立即答著。
等女病患離開後，跟診護士說：
“診斷書如要請假用，只要一份就夠了。”
一般而言，如果是志願性的人工流產，保險公司也不支付醫藥費的，診斷書如果不用來工作上請假或是申請保險理賠，那要用來做啥?
一時間，我和跟診護士對望著，彼此搖搖頭，心中閃過一個念頭，那就是，那小姐真是”五”福臨門。
另外那兩位男士要破財了。

「陳醫師，急診來個產後大出血的病患。」
住院醫師氣急敗壞的跟我報告。
「只要不是羊水栓塞，產後大出血有什麼好緊張的?」我心中嘀咕著。
在會同住院醫師到急診室途中，我一面再跟住院醫師叮嚀，產後出血的三大原因：子宮收縮不良、產道裂傷及胎盤剝離不完全。
到急診室之後，見到一位臉色蒼白、一臉未脫稚氣、但可稱得上美麗的少女坐在候診椅上，而一旁站著一位白髮蒼蒼、滿臉焦慮的婦人，一望可知是母女的關係。
在確定無急迫性的生命危險後，我用了極短的時間，瞭解了大約病史，原來是這樣的：
該少女懷孕了，母親全然不知，今天清晨，女孩子突然感到肚子劇痛，就在廁所內產下嬰兒，自已斷臍後，把嬰兒放在紙箱內。
「我看她臉色那麼蒼白，問她怎麼了，也不講，後來還是在垃圾袋發現用塑膠包裹著的胎衣，追問之下，才知道的。」她母親補充說著。接著又說：
「我見她出血不止，我們找了好幾家醫院，他們問了原因之後，卻都拒絕收治，你們不會如此吧?」那母親不安的問著。
「我們會盡力處理的，妳安心吧。」我一面說著，翻了翻病患料，「才19歲哪!」
未成年涉及兒童福利法，估算一下生產的時間，大約二十小時前，超過了傷口縫合的黃金時間，燙手山芋，難怪許多醫院明哲保身不收治呢。
「醫師，你看起來好年輕喔!」那少女露出稚氣的笑容對我說道，我拍拍她肩膀，問道：
「娃娃出生時，有哭嗎?」
「不知道。」她想了想答道。
「多大了?」我問，那少女用兩手比了比。大約七個月大小，我心中估算著。

當病患被送到開刀房縫合止血時，這才發現產道除了外陰部的裂傷之外，大概是由於急產的關係，連陰道深處及子宮頸也都有嚴重一裂傷，而這也是出血不止的所在，最令人吃驚的是，那少女的陰道內竟然長滿了一簇簇、俗稱”菜花”的性病。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，把那看了令人作嘔的採花除燒灼完畢，再把所有裂作縫合後，竟然已經用去三小時的手術時間。
「現在新新人類，實在無法想像。」開刀房護士搖頭嘆道。
「也許她有自已的苦衷吧!」實習醫師同情的說著。
「陳醫師，你把她處理得恢復原狀，完全看不出來，唉，以後結婚找對象可要小心了。」未婚的住院醫師憂心忡忡的說著。
我低頭不語，唉，這些年青人，心中有苦衷，值得這麼大的代價嗎?即使縫合得再好，那少女心中的烙痕能痊癒嗎?
隔日，少女恢復得相當好，我問道：
「妳知道妳懷孕嗎?」
少女點點頭。
「懷孕幾個月知道嗎?」
「不知道，沒做過檢查。」少女搖著頭對我說。接著，她告訴我，一年前，她在外頭打工，結識了男友，至三個月前，男友移情別戀，她才回到家裡。
「妳男友知道妳懷孕了嗎?」我問道。
「嗯!」她輕輕點了點頭。
「那分手了，妳還想生下娃娃?」
「我們曾擁有的，我都很珍惜。何況這小孩，……」少女回答著，眼角滲著淚光。
在略微安慰她之後，依作業流程，我知會了社會服務室與精神官能科醫師。通常在這種狀況下，是必須做心理復健的。而社服人員到後，也告知少女母親，因涉及嬰兒屍體及少女未滿二十歲，需備案。
原本以為這樣就沒事了，沒想到隔日，我到病房查房時，看到少女與母親二個人都哭紅腫了雙眼，還打包準備離院。
我著實吃了一驚，忙問道：
「發生什麼事了?」
「陳醫師，你沒看報啊?」少女母親問道。
「我還沒看今天的報紙。」我不解的答著。
「我就知道一定不是你說的。你對我們那麼好，…，我…」那母親嗚咽著說道，接著又說：
「你們社工人員跟警察局報案後，昨晚什麼鄰里長、報社記者、檢察官都來了，我先生整晚跑去做筆錄，嬰兒屍體還要解剖，看是否出生後才死亡，我女兒可能背上殺嬰罪名，而我因移動過嬰兒尼體，被懷疑是幫兇呢。」那母親一口氣說著，還邊擦眼淚。
「醫師，我知道你對我們很好，爸爸早上說，昨晚xx電視台，還大隊人馬到我家廁所錄影，還訪問左鄰右舍，現在鄰居都知道了，大家都說『看不出女孩平日乖乖的…』唉，以後我們全家都不知怎麼做人了。」少女對我哭訴著。
一時之間，我無言以對，除了道歉、安慰之外，我能說什麼呢?
中午時，我特意買了份報紙，隨手翻了翻，很明顯的就看到了斗大的標題，”未成年少女，廁所產子…”
我瞄了一下內容，並未提及感染菜花的事，這是我在照會社會服務室時，特意不講的，否則媒體不知又會經由何管道得知，而大肆渲染。想到近日，健保局流漏出大筆病患的資料，這就是台灣今日病患的隱私權，即使醫師守口如瓶，而消息還是會走漏的。如果以後病患的一切資料都記錄在IC卡內，那後果更是讓我無法想像。

多年前母親節前夕，一位中年婦女來門診，她對於實習醫師的問診，總是避重就輕、含糊以對，等到我走到診察檯旁時，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我看。我的經驗是，當患者躺在診察檯上，用如此「深情」的眼神看我時，如果不是對醫師極端的仰慕，就是出了什麼問題。

觸診後，帶著一絲不祥預料，安排了超音波，果然印證了之前的懷疑，是卵巢癌。

再經詢問，患者早在別處診療過，經人介紹，到我門診徵詢第二意見。經過充分溝通與告知後，她終於白卵巢癌如何分期，如何治療，以及存活率等等。病患看來理性，也很鎮定，我建議她與家人商量後，儘快安排手術治療。

「我不想接受治療！」她語氣堅定地說。

我雖然覺得意外，但仍試著說服她，
「尋求中藥嗎？現在積極治療，預後仍不錯的！"」

「再三個月，我女兒要結婚，我想以最美的樣子參加女兒的婚禮，也不想讓她及親家知道！」 她以慈祥而堅決的神情說道。

年紀輕的婦女，如果罹患卵巢癌，通常是屬於生殖細胞癌，成長的速度快，而中老年人如果罹患卵巢癌，則多數是屬於上皮細胞癌，成長的速度慢且通常沒有症狀。望著那婦人離去的身影，我出神的想著：「那麼大的一個瘤，多久沒檢查了？肚子都鼓起來了，家人沒發現嗎？」。

錯過了黃金治療期，幾年過了，我不知那婦人現在如何？

現在每當母親即前夕，看到一堆母親節禮物廣告，我總會想起那慈祥而堅定的眼神。每次在門診經常見到老年人獨自看病，有的行動不便，有的溝通有困難，這應是工商社會，大家忙碌的結果。但如果能在母親節前，放下身邊的俗事，抽個空陪媽媽做健康檢查，這應該是最好的母親節禮物吧！

自序
行醫，剛出道時，一切處置總是以教科書為依歸，而常常自以為是。
記得當婦產科第一年住院醫師時，有一次照顧到一位老婦人，七十多歲，為癌症未期病患。
“醫師，她這時還會不會覺得痛？”家屬望著那婦人全身到處插著的管子，並且可能因不舒服而蜷曲的身子，心有不忍的這樣問我。
由於對老婦人長期的照顧，我對她的病情相當了解，雖然那老婦人有時會呈半昏迷狀態，但基本上對疼痛的刺激仍有正常的反應，於是我答道:”會的，仍然會覺得痛。”
隨後望著家屬們聽後感到痛苦及哀戚的表情，我知道我的回答過於魯莽。
此後那家屬們痛苦的表情常縈繞我腦中，我常會想，如果那時回答”她對痛的感覺已經沒有像常人那麼強烈了。”，那該多好，有時我們往往只注意到全心全意照顧病患本身，而忽略掉其實病患家屬本身也需關懷的。
少年聽雨歌樓上，紅燭昏羅帳，
壯年聽雨客舟中，江闊雲低，斷雁叫西風，
而今聽雨僧盧下，鬢已星星，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。
人在不同的階段，感受意境會隨之更改增進，行醫又何嚐不是如此？
十年生死兩茫茫，不思量，自難忘。千里孤墳，無處話凄涼。縱使相逢應不識，塵滿……
也許是看盡了離合，看淡了生死，我對人生的態度是盡可能在無奈中帶著積極，
小三時交了篇文章，老師批改後發回，文末被以朱紅的筆寫道 "乏善可陳"，
"乏善可陳"是啥? 小小腦袋瓜當時可摸不著頭，
與左右同學交換意見後作出了結論，
反正去頭去尾看中間，整個語句不懂，中間一個"善"字應是不錯，
善哉，善哉嗎!?於是自評90分，滿心歡喜繼續塗塗鴉鴉。
適當的糊塗會帶來快樂，這種情境冰雪聰明反而達不到，
同樣地，行醫需要相當的理性，因而糊塗的快樂卻漸去漸遠，
"他人生子 要聰明，我被聰明誤一生，但願我子愚且魯，無災無難到公卿"
…….好一個蘇東坡！

病患術前求神問卜測吉凶，或是看時辰剖腹生產，在醫院是司空見慣的事，不過，以下事件倒是少見。
某日，一位患者到我門診來，主訴不孕症多年，在外頭治療無成效，希望我能幫助她。
「之前曾做過哪些檢查?」我試著多瞭解一些病史。
「什麼都做過了。荷爾蒙檢查、子宮輸卵管攝影、子宮鏡……，除了先生的精子數目太少之外，幾乎都正常。」患者如數家珍的說著。
「精子數多少?」我問道。
「濃度每CC六百萬隻，活動力只有50%，我做過六次人工受精，還有在某醫學中心做過二次試管嬰兒，都沒成功。」患者條理清晰的說著。雖說久病成良醫，但能如此抓住重點應答的病患，也實在少見。
「妳從事什麼膱業?」一方面出於好奇，另一方面，由於職業的性質，對於生育還是有些影響的，所以我才如此問。
「我是xx醫院的護士。」她答道。原來是某醫學中心的護理人員，難怪滿口行話。
我翻了一下基本資料，住址台北市，一般我的門診，患者由中南部、甚至外島，遠程上來是常有的，而由台北市南下到桃園接受診療，倒是比較少的。
「為什麼不在台北看?不孕症檢查治療是要花許多時間的。」我試著問道，一般我希望患者明瞭整個療程，以免半途而廢，白白花費了時間和金錢。
「我知道，…」她笑笑，並不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。我也不再追問，心想，有些醫護背景的患者，為了不讓周遭同事指指點點，捨近求遠也是有的。
接著在擬訂的治療計劃下，患者先接受藥物剌激誘發卵泡成長，在超音波及血液荷爾蒙的監測下，接著陸續的完成取卵、精卵顯微注射，以及胚胎輸卵管植入術，一切人事都盡了，再來就是等待十多天後的結果吧。
果然不負期待，抽血的結果顯示有著床受孕的跡象，接下來一連串的追蹤，發現是雙胞胎，而且都有心跳了。至此，患者和我都鬆了一口氣，當我第一次跟她宣佈試管嬰兒成功受孕時，患者眼角淌出眼淚，那景象一直縈繞我中，為了求得子嗣，不知受過多少苦呢!
幾個星期之後，某日在醫院的長廊上，遇到麻醉科的護理師。
「陳醫師，後來那位病患懷孕沒?」那位護理師露著她慣有的甜美笑容問道。
「哪一位呀?」我被突如其來的一問，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。
「就是那位xx醫院的護士呀!」
「喔!那一位小姐，受孕了呀!雙胞胎呢!」我一面答著，一面想，該不會是她的親戚吧?
「陳醫師，你好棒哦!連神明都指示她來找你治療呢!」麻醉護理師微昂著頭對我說。
「什麼?」這下子，我更迷糊了。
追問之下，原來那位病患，在接受胚胎植入之後，在恢復室躺著期間，跟麻醉護理師聊了很多心裡話。
「我治療了許久，心裡很很挫折，後來去求神問卜，神明說要往南尋醫，醫院那麼多，怎麼找?於是我一個個問神，問到桃園醫院時，神明給了我明確的指示，但要找哪位醫師呢?我也用各姓氏一個個問，結果神明指示我要找姓陳的醫師，不久，正好我一位住桃園的學姐，打電話來告訴我，她懷孕了，細問之下，才知她是接受桃園醫院陳醫師治療的，於是我鼓起最後的勇氣來醫院…」
那位麻醉護理師對我覆述了她與病患的對話。
至此，我才恍然大悟，當初問她為何來此時，那患者欲言又止。
我不知暝暝之中，是否有所謂的天意存在，只知行醫之道無他，當做每樣處置時，都反問自己，如果患者是我的親人，我也會這樣做嗎?答案如果是肯定的，那所做醫療處置必然問心無愧，多充實自己，多關懷病患，這就對了。

藝術界的朋友我不多，他們或做陶藝創作、或做舞臺演出、或自個兒灌錄歌曲、或把一些金屬器皿敲敲打打，拼湊出相當品味的東西，既自娛又娛人，偶爾也會在左下角落寫個數兒待價而估，這些人慢慢聚到三義去了。
他們聚會的某場所我久久會去一趟，三層樓，二樓是狹長的大廳，有個小洋臺種植些蔓藤，可遮住街頭不雅的廣告牌及單調的街燈，取景很美，室內則有一些藝術品錯落擺置著，角落擺著古箏以便即席彈奏。女主人很好客，叫美美，人如其名，美極！美美從一樓的請進、二樓請上座招呼著，其實大家都隨意坐著，在那自製的油燈迎風搖曳下，總不忘調侃一番：
「什麼時候可以三樓上好座呢？」
「那看個人的造化了！」這是接下來的標準答案；而像我這種突然蹦出的人，她總說：
「來打尖的！」
這些人中，有人帶著簫、有人帶笛或把電子琴都搬來，興之所至也會來一埸舞臺劇演出。我知道席間有一位女舞者甚至辭去教職，專注於舞臺劇而無視於三餐不濟，她很自然的成為女主人的常客兼食客。
「把物慾降到最低才能提高精神層面，這是精神的昇華。」他們如此告知我這凡夫俗子。
在迷漫的煙霧縈繞下，中東式喃喃的樂聲顯得有些怪異，恍惚中如置身北非旅遊時，迷離雲煙梟梟的水煙館。
雖屬異類，我在這還算受歡迎，可能是我可由醫學的角度拋出些不同的見解吧！！
「美國有對富翁夫婦到澳洲作試管嬰兒，回程中私人飛機墜毀，留下的胚胎有財產繼承權嗎？」
「何時算生命開始？」
「荀子說： 生，人之始也。」
「羅馬教廷認為受孕就算是生命。」
「猶太教認為受孕40天才算開始。」
「回教認為受孕4個月後才有靈魂！」
……這是我帶出生死的議題。
「Dr陳，不能只是臭蓋，….」，有時大夥兒起哄會要我演出些什麼。
對於毫無音樂才能的我，在這節骨眼裡其實以舞刀舞劍最好，單刀看手，雙刀看走，雖然雙刀較輕盈，卻仍不失刀如猛虎的本性；而我較喜好劍，劍如飛鳳，劍中我又獨鐘三才劍，是劍法中最基礎的，和太極相似，取粘字訣，慢時有文劍優雅的風範，快時又可展現武劍的犀利。只是我一直沒練好，百日刀、千日棍、萬日劍，不下工夫，難也！難也！
在難推辭下，走演一趟形意拳了事，其中幾式忘了，反正不動聲色帶將過去，也算有點行雲流水的味道，如果現場有行家，大概會笑破肚皮。
熱鬧中，我總是第一個告辭的人，每天總有忙不完的事，牽牽掛掛如何精神昇華？
我思考著美美那句話：
「我是在經濟與藝術間取得平衡點。」
回想座中的朋友，有些不修邊幅，像耶穌落難，有些則光鮮亮麗，一間斗室中竟有那麼大的分野，然而率性又是大家的共通點，我不明白以藝術者的角度觀之，這中間有不同嗎？如果藝術是生活，那就像文章天成，就在周遭、在舉手投足之間，然則物慾是障嗎？得道的高僧追求無慾，此種嚮往不也是慾嗎？
出世、入世、精神昇華，藝術真是咫尺天涯。
寒夜中，三義的街道霧尤其多，回望那樓在縹渺中竟有一種時空交錯的感覺。